徐永光：乡村振兴之路，向左走？向右走？
【写在前面】
2018年8月29日，乡村振兴与社会创新研讨会在福州举行。会上，300多名政府和企业负责人、两岸著名学者、社会创新探路者共话乡村振兴，探讨先锋企业、社会组织、社区自治组织、草根NGO和市民、农民共同参与社会创新，助力实现中国乡村振兴的新模式新路径。我们将与会专家的发言做了整理，经演讲者同意，现将演讲全文予以刊发，供参考。
徐永光：社会创新与乡村振兴
◎ 乡村振兴与社会创新研讨会的演讲
徐永光
希望工程创始人
南都公益基金会理事长
以下为徐永光老师演讲全文：
1
乡村振兴，必须以农民、村民为主体。
当前，扶贫攻坚战还在继续中，到2020年，要消除农村贫困奔小康。乡村振兴转达了19大提出的20字方针，但是具体怎么做，大家都在探索、在讨论。哪个人说乡村振兴怎么干，我已经想清楚了，说清楚了，那一定是骗人的。就像我们说量子科学，就连量子科学家说，没有人能将量子科学说清楚。所以说如果有人说我能把量子科学说清楚，那一定是骗人的。
乡村振兴是一个非常复杂的问题。但大体上可以说清楚的。乡村振兴，一定是以农民、村民为主体，要激发他们的主体性、积极性、创造性，这个是乡村振兴的根本。那么外力也很重要，包括政府，企业、NGO、学者等，在外力中，最重要的是政府，政府制定方向方针政策，而且有巨大的投入，这个力量很重要，但是政府不能越俎代庖。
汶川地震一年之后，我去到汶川的杨柳村，这个村子的房屋建的很漂亮，建房子的经费有政府的补助、有NGO的投入，政府已经把路修到村口，房子都盖成新的了，但是村子里面的路还是烂泥路。晚上我住在村子里，下着大雨，在泥水里深一脚浅一脚的踩，我问老乡“村里的路怎么不修修？”其实，他们只需拿一点碎砖头铺一铺、垫一垫，就不用趟泥水了。你猜老乡怎么说？“等政府啊”。我在思考，人怎么会养成这个样子？我们的政府如果是爱老百姓爱到这个份上，叫做“父爱主义”，一切包办，把人民最最本能的一些自理、自治、自助的功能都废掉了，这个投入是好还是坏？这样的帮助是善还是恶？我觉得是恶，不是善，因为不能把人当成动物一样，人是有自主性的，他是知道什么事情是该干的，因为如果所有事情都做成是现成的，那就把人性的恶激发出来。“我坐在那我就什么东西都有了，我为什么要自己动手？”“卫生怎么这么差不打扫？因为可以等志愿者来做啊。”村民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
扶贫，不能仅是捐赠“撒钱”，应该去提高受助人的能力，激发受助者参与的动力。不然其结果只能激发人的贪欲、人性之恶。这绝对不是为善。
另外，一定要激发村民的“智”和他们的“能”，即能动性。
我是浙江温州人，浙江的农村发展其实有一个比较普遍的规律，一个村，它只要有一个能人，当他想出了一个主意并实践以后就出现了“一村一品”，我相信福建也有好多地方是这样的，一个能人带动一个村子的希望。
昨天，我们去到永泰，一个山区县，竟然有这么浓厚的耕读传家传统和辉煌的历史文化，其中的月洲村，自唐未年至今，先后出现一位状元、一位尚书、五十位进士，还有着一段广为传诵的张肩孟父子六人六进士六同朝、祖孙三代十八人为官的近乎神话的传奇。
但是可惜的是现在我们在很多农村看到的更多的是乡村“刁民”。考察中，我们还去到了永泰庄寨的庆丰庄，这个家族过去是经商的，家族第三代竟然到日本早稻田大学读书，后来把早稻田大学里一位漂亮的日本女学生娶回来成为压寨夫人，多么辉煌！我们在庄寨的桌子上摆的一个商号（刷字的铁版），庄寨的后人说他们过去做生意，以诚信为本，生意从小做到大，货品主要是李子干，在当时货品运输到香港，只要刷上他们家的商号就是免检。但是现在，这个庄寨的理事长说，“我现在就整天坐在这里，没事干，不知道这个（指商号）有什么用。”我说“你这个是百年老字号，这么好的老字号，就这样扔在桌子上，像废铁皮，你们应该将这个老字号激活，本来就是县里的产业，可以重新做起来。”他说“这是个好办法，但是我不会”。
我觉得这已经有苗头了，意识到这个是百年老字号，可以去激活，那么在这个时候，我们的外部力量，是不是可以去帮助到他们。我们可以培训他们，引进商家与他合作，这些是可以做的。
2
乡村振兴，应该关注教育问题。
这次研讨会参加的另一个专家孙晓阳说，应该关注一老一小。这就是我想说的，我以小的举例。在永泰县一篇关注留守儿童的报道中这样说道：有一个村，这个村有26名留守儿童，其中有的上了初中，有10个进了幼儿园，还有10个孩子在家里没有上幼儿园。我们现在说要扶贫，要过美好生活，结果成年人、青壮年都外出打工了，把自己孩子留在家里。南都基金会有一个“南都观察”，在今年7月，他们做了一个夏季论坛，论坛讨论的是“谁是绝对贫困终结后的穷人？”。很多人会疑惑，2020年不是奔小康了吗，还说什么穷人？但事实上是当然有穷人啊，美国现在贫困率都超过15%，中国怎么就消灭穷人了？
中国农业大学教授李小云给出了一个概念，叫做“转型性贫困”，什么是转型性贫困呢？我们也可以称之为过渡性贫困或短期性贫困，主要是由于快速的工业化、城市化以及出现了不可预见的灾害等导致经济收入的损失，从而引发福利的缺失。随着制约其收入因素的消失以及有利的经济发展环境，其中很大一部分人可以走出贫困，当然这部分群体中还有一部分可能会因为各种因素而转变为长期性贫困。
目前我们解决的是“原生型贫困”，就是基本的温饱问题，然而随着未来发展，很多社会性问题为未来贫困埋下种子。流动儿童教育缺失，留守儿童亲情、情感缺失就是一个非常大的问题。目前中国有近6000万留守儿童，他们的智力和情商的开发不足都是社会转型留下的巨大隐患。
中国的农民、农民工为国家经济发展承载着最大的压力，他们用很低的薪酬来使我们制造业成为全世界第一。但他们的孩子，流动儿童教育缺失，留守儿童亲情缺失，而这些流动儿童，他们找不到根，他们算北京人吗？不是，他们是四川人、福建人吗？不是，他们不知道自己是谁，因为他们已经没有根了，这些给我们社会带来的是什么呢？带来的是未来的麻烦。
实际上，我们改革开放发展是有成本的，我们巨大的成本，是由农民在承担，那么现在他们的下一代，面临的问题是他们的学前教育，现在全国还有两千万农村的儿童，没有接受学前教育。
大家都很了解罗斯高（美国斯坦福大学中国问题学者、发展经济学家）一个研究，他在中国的西部地区做了30多年的研究，跟踪研究了中国西部一个省约十几万的儿童，这些孩子是留守儿童，没有人跟他们玩、讲故事，他们一天到晚和猫、狗在一起玩；还加上营养不良。他对他们进行了智力的测验，发现智商在90分以下的儿童竟然占到了53%，90以下就是低智商的，他们已经牺牲在起跑线上了，太令人震惊了，这些家庭这些孩子已经付出了这么大的代价， 为什么会这样，原因有两个，第一，他们从生下来以后，没有父母陪伴和教育，爷爷奶奶不管他们的，不会教他们的，他们一天到晚和猫狗在一起，人要和动物在一起，动物会越来越聪明，而人的智商会向动物靠拢；第二，他们成长过程中营养不良，也会导致智力低下。
在福建地区的希望学校中，有三分之一的学校以上，是没有音体美专职老师，但是音体美的学习对孩子来讲，能够激发他的创造力、想象力，能够打开他心灵的窗口。音体美教育是开启心灵的钥匙，关乎儿童创造力的开发，这些都必须在低龄时开发，年龄过了就不行了。在孩子成长的过程中，如果不给他这些教育，就类似我们给孩子造了一辆车，但是车子是缺轮子的，一个缺轮子的车能走的远吗？很多人说数理化的学习重要，数理化就类似于是车子上面装的货，车子造好了，轮子齐全，再往上面装货，车才能行驶的远，行驶的稳。但如果是一个缺轮子的车，它的货是装不多也行驶不远的。所以，数理化是车上的货物，音体美是车的轮子，数理化不是孩子的起跑线，音体美才是起跑线。孩子们的创造力、想象力要从小培养起。
所以我们现在的公益机构要到农村支教，要到农村做艺术教育、做合唱团、教孩子们跳芭蕾舞等等。我认为这样做才是真正需要的。因为政府还没有做，或者政府该做的但还没有做好，这时有社会组织公益机构来做是对的。学前教育到目前还没有在国家层面列入公共服务刚性支出，不是强制性必须由政府承担。政府有钱或者政府有认识，可以多投一点，或者政府如果没有钱、意识不到，是不能追责的。因为义务教育是免费的，但是学前教育免费还不是国家的政策。那么这个时候，NGO、社会组织就应该在这时候发挥作用，就要来做这个事情。公益先行，政府跟进。
3
乡村振兴，要激发农民手里的财产。
我再说一个最重要的是事情，就是要激发人的创造性。除此之外，我们要激发农民手里的财产，让他们能够得到财产性的收入。那么农民手里有什么财产？过去农民手里没有财产，因为土地是集体的，宅基地所有权是集体的，那农民手里有什么？
实际上农民手里是有巨大的财产的。中国农村的宅基地有2.5亿亩，现在的宅基地确权、抵押已经开始了，确权以后，宅基地就能够成为一种金融资产，它能够通过抵押拿到钱，假如1亩能抵押30万，它可以确权的话，那么2.5亿亩宅基地的价值，低估也至少在75万亿的价值，这些农民的“钱”躺在那里没有用，没有流动起来，没有激活。还有农田、山林、滩涂，这些其实都是有价值的。这个价值现在是集体的，但是将来通过确权以后，让宅基地的使用权可以流动起来，确权以后土地是可以获得银行的抵押贷款的，那么这样几十万亿的钱就可以变成农民使用的钱，有了钱以后，农民就好做事，可以激活我们的经济，乃至进城去做事情，而且流动当中，政府可以收社保基金，让他们未来老了失业了，也可以得到社会保障等等。
总的来说，我认为乡村振兴的主体意识，一定要发挥村民的自主性、积极性、创造性，加上外力的推动和帮助扶持，建立一种好的机制，包括政府的投入。我希望最好能通过一些产业发展基金，而不是直接给钱，通过产业发展基金，激发商业投资、企业投资。产业发展基金是怎么规定的？这些基金通常由政府部门设立，由政府出资，但是它要和市场合作，和民间的私募基金合作，政府给的是风险共担，但是如果你赚了钱，政府不要股份，但是风险共担，赔了我们一起赔，但是赚了你赚，是这么做的。这么做的话，对企业就有吸引力了，可以引导金融资本全面参与乡村振兴战略，支持农村金融、产业、文化、教育等方面的发展。政府的钱通过成立一种杠杆，吸引商业投资，吸引企业来，和村民再一起把我们的乡村振兴起来。
谢谢大家！
“让每一个永泰的孩子都了解家乡，会讲家乡的精彩故事，激发自豪感。这是他们在外与人平等对话的资本，也是建设家乡的动力之源，更是永泰振兴的未来希望。”
◎ 徐永光
视频《徐永光：乡村振兴之路，向左走？向右走？》(视频太精彩，一定要看！）
徐永光
南都公益基金会理事长
中国慈善联合会副会长
国务院参事室特约研究员
基金会中心网名誉理事长
第九、第十届全国政协委员
徐永光1988年辞去团中央组织部长职务，创建中国青少年发展基金会，创立希望工程。希望工程已经成为中国最具影响力的社会公益品牌。2007年与上海南都集团周庆治等共同创办南都公益基金会，该会以“支持民间公益”为使命，致力于推动公益慈善行业的发展与社会创新。
徐永光潜心中国民间公益慈善事业25年，在社会组织实务和理论研究方面有重要建树，主编《中国第三部门研究丛书》，著有《公益向右 商业向左》、《叩问天人之际-徐永光说希望工程》。近年来不遗余力推动慈善体制改革和现代慈善文化建设，发起建立中国基金会中心网，在提升基金会行业的透明度和公信力方面，取得实际成效。
他们对永泰怎么说。（点击图片了解）
这是我们正在做的和即将要做的，你在我们的工作计划里吗？(点击图片了解)
认真学习!中共中央 国务院印发《乡村振兴战略规划（2018－2022年）》
永泰县乡村复兴基金会正在积极探索乡村复兴的永泰路径，在乡村产业振兴、美丽乡村建设、乡村文化复兴等方面进行积极实践、搭建各行业协作和交流平台，欢迎更多的你加入我们一起参与永泰的乡村建设中。
【永泰的村子】将会发布更多在永泰发生的美好的事情，欢迎关注和加入我们。
文字来源：乡村振兴与社会创新研讨会组委会秘书处
图片来源：乡村振兴与社会创新研讨会组委会秘书处
整理：永泰的村子